奈何盛世大唐吞明月，容不下一个昌谷李长吉

唐朝的长安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，有'世界四大古都'之称 #生活知识# #历史知识#

谈起李贺，一般人的了解可能仅限于”诗鬼“和《李凭箜篌引》。的确，在群星璀璨的大唐诗坛，李贺真似流星一般短暂，但这流星却是大唐最耀眼的那一颗，27年的沉浮，为后世留下的却是不朽的英魂。

大唐三李的诗，李白最浪漫，李商隐最迷离，李贺最冷艳。如果说大唐真的有天才诗人，众人多半会首推李白，但在我心里，李贺一样是天才。

如同明人屠隆在其《鸿苞集》中所言：“人言太白仙才，长吉鬼才，非也”。他认为李白和李贺的诗都是“仙人语”，只不过李白是食人间烟火的，而李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，可谓一语道尽我心中所想。

如此天才般的诗人，翻开他的人生，却触目皆是血泪，命途多舛似李贺这般，不得不令人哀叹天妒英才：

奈何盛世大唐吞明月，容不下一个昌谷李长吉！

我今垂翅附冥鸿，他日不羞蛇作龙

大唐贞元七年（791），李晋肃回到东都家中，就在他进门不久前，他的儿子降生了，他认为身逢如此幸事，理应庆贺，遂给儿子取名为李贺，字长吉，寓意永生顺吉。

为了照看家里，更为了这个心爱的儿子，李晋肃举家迁往了离自己任职地方更近的昌谷，在那里李贺将度过他的童年岁月。

家中新添男丁，父母自然喜不自胜，但喜悦尚未退去，烦恼便又上心头，小李贺四岁了还不会说话。母亲郑氏担心孩子是个哑巴，不惜背着小李贺一步一叩首，爬上有三百三十级的福昌阁，祈求神灵庇佑，让李贺开口说话。

小李贺看着大汗淋漓的母亲跪倒在天尊面前，嘴中念念有词，或许真的是郑氏的诚意打动了天尊，小李贺竟然也学着母亲说话了，但他还说不完整，只能说出阿弥，于是阿弥便成了李贺给母亲取的小名，直到27岁那年，李贺病死家中，白发人送黑发人，世上便再也无人叫她阿弥了。

李贺自此便展示了他天才的一面，一般说话晚的孩子口齿都不利索，但李贺说话却很伶俐。不仅如此，李晋肃还发现，小小的私塾已经容不下天资聪颖的李贺了，先生教的东西他很快就能学会，小小年纪便展现出了惊人的作诗天赋。

李贺七岁那年，韩愈和皇甫缇策马前来，要一睹神童的风采，小李贺被父亲拉着，总角荷叶而出，韩黄二人有意要一鉴神童真假，当即命李贺作诗，李贺旁若无人，一曲《高轩过》吟出，韩黄二人惊叹连连，始信世人并非虚言：

华裾织翠青如葱，金环压辔摇玲珑。马蹄隐耳声隆隆，入门下马气如虹。云是东京才子，文章巨公。二十八宿罗心胸，九精耿耿贯当中。殿前作赋声摩空，笔补造化天无功。庞眉书客感秋蓬，谁知死草生华风。我今垂翅附冥鸿，他日不羞蛇作龙。《高轩过·韩员外愈皇甫侍御湜见过因而命作》

如此诗才，李贺也和父母所想一样，将来登科及第，考取功名，也不枉宗室英名，这种思想贯穿李贺的一生。

李贺的先祖李亮是唐高宗李渊的叔父，昔为隋朝海州刺史，武德元年进封为郑王，及至百年之后的中唐，郑王一支早已零落，徒有宗室虚名。但李贺仍然自豪于自己的宗室血脉，自称“唐诸王孙李长吉”，一心要靠考进士，求功名，以重现祖先的辉煌。

但命运没有给李贺机会，冷峻的现实无情的击碎了李贺的功名梦。

长安有男儿，二十心已朽

元和二年，李贺顺利通过了河南府试，洛阳城内再次响起了昌谷李贺的诗名，这意味着他拥有了考进士的资格。

领取解状的那一天，李贺早早赶了过去，但名次靠前的他却始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，他被告知自己的举人资格被取消了，问题就出在父亲的名字上。

李贺的父亲名晋肃，晋与进士的进同音，按规矩，李贺需要避讳。这种事情，说大可大，说小可小，开朝以来并没有先例，况且李贺早有诗名，几乎没人会在意这个细节。

但偏偏就是有人将李贺告到了公堂之上，罪名是”迹涉疏狂，兼亏礼教，缺孝悌之心行。”如此一闹，尽人皆知，官府只能取消李贺的举人资格。

李贺知道，这是与他同科考试的人干的好事，但他也无能为力，孝悌为大节，犯讳是无不可争辩的事实。

看到失落的李贺，爱才的韩愈不想让这个年轻人就此沉沦，他带上李贺来到河南府衙，要为他讨个公道。

经过一番辩论，府尹被辩得哑口无言，韩愈愤愤不平道：父名晋肃，儿子就不能考进士，那么倘若父亲名人仁，儿子就不能做人了吗？

李贺终于拿到了自己的解状，穿上了举子的白色麻衣，可以进京赴试了，但在前面等着他的不是一片坦途，而是无尽的崎岖。

元和三年，李贺参加了春闺，历时三天，李贺耗尽了心血，但也满怀希望，他知道自己离希望又近了一步。

等到放榜的那一天，进士榜上，李贺的名字赫然在列，李贺从小希冀的登科及第，终于实现了。只要通过最后的关试，领取春关，李贺便能获得做官的资格，成为真正的进士。

关试那天，李贺接受考试并顺利通过，但等到领取春关的时候，命运再次嬉笑弄了李贺，吏部拒绝发李贺的春关，理由依然是犯父讳。

那一刻，李贺知道他这一辈子都和进士无缘了，从地方到中央，有人不想让他做官，他斗不过那些人，偌大的唐朝容不下他李贺，什么功名富贵，什么宗室荣耀，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他只能无奈哀叹“长安有男儿，二十心已朽。”

但以唐诸王孙自居的李贺，这一次还是不甘心。

男儿何不带五钩，收取关山五十州

在唐代，文人士子科举仕途无望的情况下，大都会选择投奔幕府，李唐好男儿想在边关一展抱负，正如他三年前的诗中所言：

男儿何不带五钩，收取关山五十州。请君暂上凌烟阁，若个书生万户侯？《南园十三首·其五》

元和四年，李贺投奔河阳节度使孟元阳。元和五年，宪宗下令北伐王承宗，孟元阳调任潞州，任昭义镇节度使。

四月，孟元阳走马上任，初到潞州，昭义军三千人便夜逃魏州，孟元阳处境十分不利，李贺感念孟元阳知遇之恩，决心前往潞州，用自己的诗以振军武。

七月，李贺抵达潞州，孟元阳经过慎重谋划，一举讨回溃逃的三千昭义军，士气大振，目睹了这场战斗的李贺，激发了胸中的万丈豪情，大笔一挥，留下了那篇流传千古的《雁门太守行》：

黑云压城城欲摧，甲光向日金鳞开。角声满天秋色里，塞上燕脂凝夜紫。半卷红旗临易水，霜重鼓寒声不起。报君黄金台上意，提携玉龙为君死。

元和六年，孟元阳调任回京城，郗士美接替为昭义节度使，世人对这位文武双全的贤士颇多赞誉，这让李贺又一次看到了希望。

对于李贺的诗名，郗士美早有耳闻，他极力挽留李贺留在幕府，但并不重用他。在他眼中，李贺诗名远扬，又是宗室后裔，最大的用处便是装点门面，李贺心中自然明白，但又能如何呢？

此后，但凡有需要祝贺宴做诗，写公文充场面的时候，李贺便被召来，除此以外，李贺便是十足的闲人，客游三年，不过一个“摧颓客”而已。

我当二十不得意，一心愁谢如枯兰

元和六年冬天，李贺结束了三年的客游，回到了洛阳，身体休养好了以后，他便在冬至那天回到了留下无数泪水，但又割舍不下的长安。

但此时的李贺没有了泪水，河朔的寒风早已沧桑了这位书生的心，所以当韩愈劝李贺参加“制举试”的时候，他竟然没有拒绝。

制举是随皇帝喜好和朝廷需要随时设定的考试，少则一年，多则四五年没有定数，元和六年的制举是拔萃科，是专门选拔县级底层官吏而设，众人都知道，以李贺的才华参加这种考试实在是一种屈辱，但李贺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，他还是想做最后一搏。

只有短短十天的备考时间，李贺一头扎进了经史子集中，十天后，李贺同之前一样顺利通过了考试，留在京城担任了从九品的奉礼郎，终于圆了自己的仕途梦。

虽然只是个名副其实的芝麻官，位卑言轻，但李贺很满足，一刻不忘自己的职责，搬洗祭器，赞导主持，安排次序和位置，不停的重复这些程序，战战兢兢过了三年，李贺依然是从九品的芝麻官，还将自己的身体给累垮了。

元和十年，李贺辞去奉礼郎，春归昌谷，两年后病死家中，时年27岁。

二十年后，有一个叫李商隐的人敬服李贺的诗才，想要为他立传，他费尽千辛万苦，在洛阳找到了李贺的长姐，于是便有了《李长吉小传》传于后世：

长吉细瘦，通眉，长指爪。能苦吟疾书，最先为昌黎韩愈所知。所与游者，王参元、杨敬之、权璩、崔植辈为密。每旦日出与诸公游，未尝得题然后为诗，如他人思量牵合以及程限为意。恒从小奚奴，骑距驴，背一古破锦囊，遇有所得，即书投囊中。及暮归，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，见所书多，辄曰：“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尔！”上灯，与食，长吉从婢取书，研墨叠纸足成之，投他囊中。非大醉及吊丧日率如此，过亦不复省。王、杨辈时复来探取写去。长吉往往独骑往还京、洛，所至或时有著，随弃之，故沈子明家所余四卷而已。

人们一边赞叹李贺的诗才，一边亲手埋没了这颗明珠，他们赞叹的是李贺的诗，他们嫉妒的却是李贺的人，这是天才无法逃脱的命运。

以天才诗人成名的李贺，注定要遭受世人的诋毁和嫉妒；以唐诸王孙自傲的李贺，注定要活在无限的重负之下，不得解脱。

中唐容不下这样一位揭疮疤的诗人，猛虎横行的时代，李贺不过是啼血的杜鹃，血尽命尽，仍不能唤醒君上，藩镇的虎爪在帝国肆虐，唯有黎庶的悲鸣充盈世间。

一百年前李太白有多光彩，一百年后李长吉便有多落寞，大唐对待长吉，实在不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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